三垣筆記下
弘光
北都變聞,在籍錢宗伯謙益有迎潞王議,揚州鄭進士元勳密語予:「予語里人解少司馬學龍曰:『禍從此始矣。神宗四十八年,德澤猶繫人心,豈可舍孫立姪?況應立者不立,則誰不可立?萬一左良玉扶楚,鄭芝龍扶益,各挾天子以令諸侯,誰禁之者?且潞王既立,置福王於何地?死之耶,抑幽之耶?是動天下之兵也,不可。』」時沈都諫胤培以此詢章都諫正宸,正宸曰:「當光廟 【 泰昌。】 在青宮時,則以光廟為國本,當光廟與熹、 【 天啟。】 毅 【 崇禎。】 二廟皆絕時,則又以福藩為國本。若謂潞可越福,猶謂福可越光廟也,於國本安居?」時草野聞立潞,皆不平,及王監國,人心乃定。首謁孝陵,避御路,自西門入,祭告隕泣。禮畢,問懿文太子陵安在,遂往瞻拜。
高傑 【 興平伯。】 等既封伯,袁督繼咸入見,奏曰:「封爵以功,無功而伯,則有功者不勸,跋扈而伯,則跋扈者愈多。」上頷之,歎曰:「事已成,奈何?」忻城伯趙之龍奏曰:「臣昨過揚州,親見高傑與黃得功格,本輔臣士英 【 萬曆己未,貴陽人。】 引傑過河,宜令士英往輯。」繼咸亦從臾,上曰:「其如不肯去何?今史先生願去。」繼咸曰:「皇上即位之初,雖以恩澤收人心,尤當以紀綱肅下志。大抵君德以英斷為用,伏祈振治精神,申明法紀。冬春間淮上未必無事,臣等雖駑,願奉六龍為澶淵之行。」上頗有難色,姜輔曰廣 【 萬曆己未,新建人。】 言:「澶淵之行,不是遽為此事,故不可不時提此志。」上又頷之。繼咸又請榻前密奏,曰:「左良玉雖無異圖,所部多降將,非孝子順孫,皇上初登大寶,人心未免危疑,意外亦不可不防。臣當星馳回信。」上允可。繼咸往閣,責閣臣可法不當遽伯高傑,士英不悅。時人謂繼咸言雖正,然使諸臣果以序迎,則上何至書召四鎮,士英與傑又何得居功?非錢謙益、呂大器 【 崇禎戊辰,遂安人。】 誤之而何?
周輔延儒再召原任,阮光祿大鋮 【 萬曆丙辰,桐城人。】 迓之江干,情甚摯。延儒慮逆案難翻,問大鋮廢籍中誰為若知交可用者,大鋮舉原任宣府馬撫軍士英對。時士英猶編戍籍,忽起鳳督,茫然,既知大鋮薦,甚感,故力薦於上,諸閣臣皆以為不可,士英曰:「我自任之。」其冠帶來京一旨,即士英手票也。
阮光祿大鋮陛見,自陳江防要害,娓娓可聽。將退,馬輔士英申言大鋮陷十有數年,欽定逆案,署以贊導,初無指實。大鋮自訴陷,謂:「輔臣弘圖,向同班行,亦當知之。」高輔弘圖言:「天啟年間,崔、魏亂政,人知崔、魏,不知朝廷,人知富貴功名,不知名教氣節。先帝初政,有欽定逆案一書,大鋮與焉。臣亦知大鋮才可用,但以逆案制自先帝,不敢擅改,惟求下九卿科道公議,則大鋮出亦自光明。」上首肯曰:「會議良是。」士英曰:「滿朝大半東林,一會議,大鋮且不得用。且有何不光明?豈臣曾受大鋮賄耶?望陛下獨斷。」弘圖曰:「光明非不受賄之謂,且大鋮之用,何藉通賄?臣以會議請,正為大鋮見用地,非阻大鋮以不用也。」因請罷斥,以謝不能附和之罪,上慰留之。
長洲許生員琰聞毅廟縊殉,慟哭投水死。于少參重慶 【 崇禎辛未。】 先濟南道,以國變南歸,與同鄉馮紳猶龍 【 長洲人,名夢龍。貢生,壽寧知縣。】 解之乃已。#飲,猶龍力稱琰忠,重慶曰:「不然,若非憂貧則憂病,假此為名耳。」猶龍斥其言,重慶幾與大鬨,
劉澤清初主立潞議,至是陛見,欲自解免,極詆東林與江北黨誑言害己。又言:「中興所倚,全在政府,舊用大帥,自應群臣公推,今用宰相,亦須大帥參同。」退謁姜輔曰廣,曰廣微以先日聲氣諷,澤清作色曰:「我先帝時為東林所賣,被彈無完膚,不盡殺此輩不止。」曰廣默然。越數日,疏糾呂大器、雷縯祚,薦張捷、 【 萬曆癸丑,丹陽人。】 鄒之麟、 【 萬曆丁未探花,武進人。】 張孫振、劉光斗 【 天啟乙丑,武進人。】 等。
馬輔士英以薦阮光祿大鋮為中外攻,甚忿,大鋮亦語人曰:「彼攻逆案,吾作順案相對耳。」於是士英疏攻從逆光時亨、龔鼎孳、周鍾 【 崇禎癸丑,金壇人。】 等,大鋮教也。
寧南侯左良玉接監國詔書,不肯拜,袁督繼咸貽書良玉,備道上倫序之順,乃開讀如禮。屬何內臣志孔、黃直指澍入賀,實窺伺朝廷動靜也。澍陛見,面數馬士英十大罪,且言:「不宜垂涎綸扉,棄皇陵入朝,又得張獻忠偽官周文江銀八千兩,題授參將,罪可斬。」上曰:「若有此事,先帝時何不糾舉?」然澍猶攻詆不休。時志孔亦助澍詆士英,兼言文江不法,聲色俱厲。司禮監韓贊周叱志孔使退,將議處分,士英恐失良玉心,疏寬志孔,竟釋之。澍復連疏劾士英,不報。時有以澍此糾為正議者,予言於喬侍御可聘曰:「以澍糾士英,所謂以燕伐燕也。鄭鄤不救舊輔文震孟耶?護君子與攻小人,同一借題耳,無以澍為鄤續。」可聘是之。
陳少宗伯盟 【 天啟壬戌,富順人。】 嘗赴閣請轉某翰林官,姜輔曰廣固言不可。盟作色固爭,曰廣亦厲色曰:「待年兄入相自為之。」綸扉一席,幾成聚訟。
舊例,六科侍班皆立御道側,東西向,而侍御則止糾儀四員列御道,對御座立。予初入南都,見臺省徑入殿內,列閣臣下,又導駕科員皆面向退走,不敢背向。予初入南都,見導駕背走,為正其誤,而內員反嗔面向者行稽,眾呵之。又百官見閣臣言事,止立階上,無入閣坐者,今則匡坐健談,一時草率氣象,殊可想見。
馬輔士英方移病,忽疏薦原任謝輔陞、張少宰捷,言二臣清執無黨,又非逆案,宜以陞為吏部尚書帶閣銜,捷為吏部侍郎,皆阮大鋮意也。初,士英以薦大鋮,致中外沸議,意稍折。一日,閣中推詞臣缺,言已故張庶常溥 【 崇禎辛未,太倉人。】 可惜。士英曰:「我故人也,死酹而哭之。」姜輔曰廣笑曰:「公哭東林賢者,亦東林耶?」士英曰:「予非畔東林者,東林拒予耳!」高輔弘圖復從臾之,頗有和解意。及劉總憲宗周 【 萬曆辛丑,會稽人。】 疏自外至,大鋮等宣言:「曰廣實使之。」於是士英怒不可回,而薦陞、捷等之疏出矣。或曰激宗周上疏者,在籍周儀曹鑣,曰廣不知也,然人終以宗周疏為正。
左少司馬懋第、陳都督洪範北行,命會同府部等官從長酌議,或言以兩淮為限,高輔弘圖曰:「山東百二山河,決不可棄,必不得已,當界河間耳。」馬輔士英曰:「彼主尚幼,與皇上為叔姪可也。」人哂士英言。
上召對北使,左少司馬懋第以憂不入,獨閣部九卿科道與陳都督洪範、馬冏少紹愉俱對。上言及和北,紹愉言:「先帝時曾命臣使北,若和成,必無今日。」上問不成故,紹愉言:「使者更往,則和矣,主和者陳新甲,以言官劾棄市,故輟。」上曰:「如此,新甲應卹。」諸臣無應者,獨陳翰林盟朗應曰:「可。」上命即卹,並察處劾新甲者。六垣合爭,乃止。
陳儀曹龍正既陞今任,竟不赴,因賦詩云:「京華歌舞新南極,野哭汎瀾舊帝星。」日閉門朗讀,人服其高。時姜給諫應甲、 【 崇禎戊辰,金華人。】 李侍御模 【 天啟乙丑,太倉人。】 見時事日非,俱堅辭不出。
東平伯劉澤清請宥周輔延儒助餉贓銀疏,時議不欲在外武臣干與朝政,故暫停不下,欲令發自言路,後久無言者,乃票發部覆。
予崇禎時曾題潁國公傅友德、 【 宿州人。】 宋國公馮勝 【 鳳陽人。】 贈謚,為禮科徐都諫耀所格。南渡後,復疏請,始贈友德麗江王,謚武靖,勝寧陵王,謚武莊。陳給諫子龍 【 崇禎丁丑,青浦人。】 言於予,謂宜入功臣廟,予復為題允。忽一夕,予稚兒夢兩官人入謁,呼童索茗甚急,云是功臣廟來謝者。一軀長面赤,一軀稍短面圓,皆有喜色,聳立以俟。旦告予,予訝而詢之,乃入廟日也。後予得寧陵像於其家,果長而赤,但未知麗江像如何。蓋二百餘年之靈不昧,而假靈於牧人之夢若此。二王入廟日,歷冬至、歲暮、春分,三祭而國亡。
祖宗法制多為牽制,如眾典疏請下吏部,選司核其銓除,功司核其功業,封司題與贈廕。祭葬題於禮部,得請,以葬事移工部。至與謚,則詞臣擬二,兼作謚議呈禮部,禮部又呈閣,閣具揭請,上御點,下禮部,外人罕見者。南渡後,顧宗伯錫疇 【 萬曆己未,崑山人。】 俱一手握定,後雖各還職掌,惟擬謚不由詞臣,請謚亦不藉閣揭,止部疏題請而已。然部疏奉旨,人得共見。而開國、殉難、慘死三案,累累數百,得以數月告竣者,亦緣轉折少也。但非祖宗其難其慎之意,恐滋徇濫。
張少司農有譽 【 天啟壬戌,江陰人。】 先歷任漕儲道,上召對時,撫寧侯朱國弼力爭漕運總兵不可罷,有譽不與辨,惟歷陳漕事原委,洞如指掌,國弼一語不能對,頰赤而已。至是,以周司農堪賡 【 天啟乙丑,寧鄉人。】 久不到任,轉陞有譽為之。識者謂且啟阮大鋮等轉陞漸也,勸有譽力辭,不能從。
于忠肅謙 【 永樂辛丑,錢塘人。】 子應天府尹冕無嗣,徽人于嵩冒稱謙族子,得世杭州千戶奉祠,後改世錦衣衛。黃侍御澍亦由徽籍移杭籍,遂為嵩後之英謀求改伯,徐冢宰石麒等疏,即澍草也。予獨以為不可,曰:「以忠肅功,即公侯之,非濫,而況於伯?然非其後。獨不見開國功臣廣德侯華高 【 和州人。】 卒無子,納券墓中乎!乃以加遠不可知之族裔耶!」時陳中允之遴 【 崇禎丁丑榜眼,海鹽人。】 心黨之英,又援安鄉伯張興 【 壽州人。】 姪勇世襲例,張都諫希夏 【 崇禎戊辰,蒲州人。】 折之曰:「勇隨興有血戰功,之英有此否?」議遂詘。
馬輔士英與姜輔曰廣同詆上前,曰廣曰:「皇上以親以序當立,若何功?」士英厲聲曰:「臣無功,以爾輩欲立屏藩,絕意奉迎,故成臣功耳。」時朱統錩 【 南昌寧府裔。】 以宗貢寓京師,遂疏糾曰廣,疏不由通政司,以他竇而入。
顧宗伯錫疇署銓日,復諸言官起廢疏,如金僉憲光宸、楊編修廷麟、 【 崇禎辛未,清江人。】 詹侍御爾選, 【 崇禎辛未,樂安人。】 皆一時名流。他如徐侍御殿臣 【 崇禎甲戌,鄞縣人。】 以年例,胡大行麒生、 【 崇禎戊辰,德清人。】 胡秋曹江 【 崇禎戊辰,孝感人。】 以部擬科員,俱未蒙欽點,而概與賜環。又如陸樞曹奮飛 【 崇禎辛未,宿遷人。】 以耳重久廢,為懷遠侯常胤緒 【 開平王裔。】 薦,而亦與起用,又於復疏後自薦馮侍御明玠 【 天啟壬戌,青浦人。】 等數員,一併題用,尤非禮。若沈給諫迅,已蒙毅宗環召,獨不入啟事,後闔門殉難。
馬輔士英初亦有意為君子,實廷臣激之走險。當其出劉入阮時,賦詩曰:「蘇蕙才名千古絕,陽臺歌舞世無多。若使同房不相妒,也應快殺竇連波。」蓋以若蘭喻劉,陽臺喻阮也。
顧宗伯錫疇署銓,為章都諫正宸、熊給諫汝霖疏謫,後以削溫輔體仁謚,為張侍御孫振糾,又以署銓不簡,為何侍御綸糾。正宸與孫振等皆不同道,兩路夾攻一人而已。
部起孫宣督晉戶部右侍郎,命另推,內旨也。先二日,內傳王文選重至,云欲換本,既而止。及推晉疏下,已點復挖,補痕宛然。聞阮大鋮語人曰:「我阻之也。」
內傳起陞阮大鋮兵部添設右侍郎,從安遠侯柳祚昌言也。時馬輔士英謂大鋮冠帶已復,且因薦叢議,意稍懈。至是,忽因祚昌薦,傳陞今官。說者謂李司禮承芳發南都時,因失勢無與交者,獨大鋮杯酒慇勤,意甚感。此番傳陞,實係承芳,士英不知也,頗慚恨。
陸給諫朗家居留都,以例推留用,人疑其重賄內臣得之。若徐太宰石麒所云奉差督餉,挾妓飲西湖,則風聞誤也。石麒疏朗通內,被留,朗亦疏詆石麒巧織贓汙,并及章都諫正宸,以正宸書朗名於掌示石麒,故例轉也,卒得留。先是,江陰李令皙 【 崇禎庚辰。】 未入都,有妾弟主內臣田成家,不告令皙,託為求吏部,致公言於朝,稱敝門生。又有中城兵馬司朱陽,先以郭寺丞維經 【 天啟乙丑,龍泉人。】 薦,得與考選,又託內臣孫元德為求御史,故石麒以此詆朗。
陸給諫朗留後,復疏糾徐冢宰石麒,有「不可寬斧鉞之誅」一語。時熊給諫汝霖 【 崇禎辛未,餘姚人。】 素敢言,朗同籍同官也。以差行,陳中朝敝政甚悉。一日,朗餞汝霖於家,適科鈔至,朗一讀一擊節,及讀至「一官外遷,輒訾當事為可殺」二語,相視默然,旁觀者笑之。
徐冢宰石麒疏糾陸給諫朗,侵及內臣,及予告,閣臣知內臣恨之,擬旨甚峻。上曰:「冢臣猶冢子也,當以優禮遣耳。」遂得溫旨歸。
文正一謚,舊不謚死節者,倪宗伯元璐弟與予書曰:「曾子云得正而斃,孟子亦云順受其正。何必不謚死節者?以謚先兄可乎?」予言於管少宗伯紹寧,以為然,遂與劉中允理順俱謚文正。方侍講孝孺 【 洪武徵辟,寧海人。】 謚文正倣此,亦以先有正學先生稱也。
建文諸臣贈官,皆予與張儀曹采 【 崇禎戊辰,太倉人。】 所定,采議贈魏國公徐輝祖王爵,予以光山擬,采撫掌稱快。華銓曹允誠 【 天啟壬戌,無錫人。】 慎重王封,乃改贈太師。時金川門卒龔詡獨未得謚,采以為恨。予言之管少宗伯紹寧,紹寧謂不便續請,予曰:「卓忠貞 【 名敬,洪武戊辰榜眼,瑞安人。】 以私謚作公謚,採輿論耳。今詡私謚安節,但須吏部贈官時,援忠貞例,題作公謚可矣。」采請於允誠,遂得謚。又靖難諸臣予謚幾百餘人,皆紹寧所定。或疑此案太濫,宜稍裁,予曰:「若自我輩手定,當少為貴耳,既予復奪,可施之諸忠耶!且此案鬱勃已久,與其靳也寧溢。」遂止。內臣,自有明二百餘年,無謚者,得之,自王忠愍承恩與李恭莊鳳翔始。然承恩從先帝縊,破例非過,鳳翔雖城破自刎,止依嘉靖贈雲騎例可也。
予請謚開國、靖難、慘死三案,格於崇禎時禮垣徐都諫耀,成於弘光時管少宗伯紹寧,耀與紹寧皆寡學,然耀恥下問,每與言三案,堅執不行。獨紹寧虛懷,初欲以謚建文諸忠一案,託予擬稿,予以各有司者力辭。及謚此案,後聞人議其稍濫,遂親過予寓,以謚開國及慘死兩案懇予擬稿,予嘉而允之。後謚惠宗諸子弟亦然,皆得報可。視耀度量,真天淵也。
開國、慘死二案人少,題覆較易,惟建文諸忠一案,多至數百,禮、吏二部艱於繕寫,故久閣。予時為工垣都諫,力言修祠是某職掌,移文屢促之,且言於二部諸司官,始題允。祠猶未及修,予以陞任奉差,而國旋亡矣,若稍遲之,便成諸忠一大缺典。
姜輔曰廣力爭阮大鋮不可用,與張九齡先見何異?但疏內歷暴毅宗用人行政諸失則過,人臣以身殉國,猶當因其大節,諱其宿過,況人主乎?
上之得立,實由四鎮。然當日欲舍上立潞王者,乃姜輔曰廣、呂少司馬大器與錢宗伯謙益等也。若倣英宗 【 正統、天順。】 罪援立外藩事,加以王文 【 永樂辛丑,束鹿人。】 等之戮,諸臣何以自免?乃上不惟不加譴責,且加擢用,其大度亦不可及。
上寬仁,即位後從不追咎異議。一日,馬輔士英言及立潞王事,上曰:「朕叔父立,亦其分耳。」
黃儀曹端伯 【 崇禎戊辰,新城人。】 考選時,初擬授科,以生平喜釋,中用二釋語,故得部,後卒死難。
章奏,外官由通政司,京官則由皇極門實封奏聞,文書房內員收之,例無副本。九月間,新考選科道,內員忽索副本,云「恐內中有言及馬相公與我內員者。」 【 鈔本甲作「云恐內中有言及馬相公與我內裡底」。】 後為前輩臺省執不與,已之。然亦足知內臣權臣之橫矣。
宣城人劉振,著書甚富,經年矻矻,予見其所著國史,雖筆非高健,然已有成書。又振嘗言:「東林所持挺擊、紅丸、移宮三案皆非。彼三朝要典之假借,當非其所借之人,不宜非其所借之言。」又言:「劉學士三吾, 【 洪武徵辟,茶陵人。】 因懿文太子薨,太祖欲立燕王,以『置秦、晉二王於何地』對,故惠宗得立。今惠宗既上廟謚,三吾亦宜謚。」言頗可採。
管少宗伯紹寧謚建文諸忠,皆準殉國忠紀,周儀曹鑣所纂也。內左僉都御史司中不屈,成祖命以鐵帚掃其肉,死最烈,殉國忠紀內遺此一事,遂不得贈謚。
世廟時,革諸戚臣世襲,爵止其身。至是,皇太后弟鄒存義封大興伯,予世襲,非制也,人無知者。
郭侍御貞一 【 崇禎庚辰,惠安人。】 考選時,以俸未及瓜,擬部旨改道,人疑馬輔士英有力。後糾劉納言應賓, 【 萬曆癸丑,沂水人。】 犯士英所暱,被謫,人始服其正。貞一謫後,以辨疏上,內臣以為謫官疏應從通政司入,宗納言敦一 【 崇禎辛未,宜賓人。】 以為故侍御,仍應從皇極門入,疏遂不得上。貞一首糾從闖諸臣,後降北,仍為御史。
往例,閣中票擬,必請裁首輔,故鮮矛盾,馬輔士英為首相,終不曉此制。如諸舊臣子孫紛請贈謚,王輔鐸以為杜其廕則自絕,故多駁,乃士英又票允,如北都公侯先降闖賊見殺者,俱請卹,懷寧侯孫惟藩 【 天順時都督孫鏜裔,大同人。】 子請卹不許,乃以同降同死之新建伯王先通又同日批卹,甚至贈成國公朱純臣 【 永樂間都督朱能後,懷遠人。】 王爵,比之張輔, 【 英國公,祥符人。】 殊駭聽聞。一廕而允駁殊,一贈而予奪迥,其顛謬乃爾。
弘光元年正月朔,上退朝,諸寺人設宴為上慶賀,在某宮,值天晦,上意不懌,諸閹競趨下堂除窗格,上曰:「不必除,朕此處坐不久。」諸閹失色,聞之政府,皆駭為不祥,後果驗。
顧宗伯錫疇署銓,開單坐缺,批送王選司重,重概不從,以手書與,亦不答。錫疇怒,疏糾之,咸謂曲在錫疇。吏科章都諫正宸疏留重,然猶密語予曰:「吾疏中不敢許者清耳。」予問故,曰:「渠先任北都銓曹時,素有物議。」後重卒以正宸有異言,告病去。
阮司馬大鋮自受事以來,凡察處降補各員,賄足則用。嘗語沈都諫胤培曰:「國家何患無財?即如撫按糾薦一事,非賄免即賄求,半飽私橐耳。但命納銀若干於官,欲糾者免糾,欲薦者予薦,推而廣之,公帑充矣。」又云:「某人求監紀,初饋金五百,不納,再贈千金,亦不納,直至二千,用以充餉。」又語人云:「考選某某,以二千金相送,推之不去。往我居省垣時,兩人各送一缶,皆白物耳,今則黃爵二進或二對,不納不已。」無恥孰甚。噫!若輩無恥固應厭薄,然身實為貪作此,鄙夷奸狠,出人意表。
管少宗伯紹寧署禮部,初擬謚孔輔貞運文恪、文恭,奉旨有「既無瑕德,亦無表見」等語,不允。至是,紹寧忽改擬文忠。貞運為相,醇謹無短長,且以天年終,何云義憤?因駁加美,伊子夤緣力也。前二謚當。
往時南糧南餉以給官俸軍糧,常苦壓欠不給,上即位後,楚鎮及四鎮 【 劉澤清、劉良佐、高傑、黃得功。】 頻以匱告,而司兵惟務姑息,不知汰無用,核虛名。楚鎮兵五萬餘,需銀一百八萬,四鎮兵各三萬,需餉二百四十萬,本色一百萬。五鎮不足恃,且還為我虞。居重馭輕,有京營六萬,需餉一百二十萬,鎖上游,控江北;復有江督、安撫、蕪撫、文武操江,鄭鴻逵、鄭彩、黃斌卿、黃蜚、卜從善等八鎮,共兵十二萬,計餉二百四十萬,合之七百餘萬,而川、楚、東、豫督撫鎮不與焉。然而監紀多鎮撫所題,以備使令,且皆齷齪下流,敢有核虛冒一議汰練乎?借警咆哮,甚而截劫。乃大司農綜計所入,止六百萬,關榷俱在焉。而七百萬外有俸祿國用之增,六百萬內有水旱災傷之減,太倉既無宿儲,內帑涸無可發,漕糧改折,此盈彼詘。至利臣言利,當軸以為奇謀,力主童生納銀,沿海開洋之說,喑嗚叱,力詆人為迂腐,而決行之,所入幾何?而珠池,一內臣屯洋,兩撫臣數道臣及中軍取用,不可勝計。其供饋役使,所縻尤不貲,於兵餉所濟幾何?
自燕京定鼎,南都宮闕墜而不新,衙宇亦日從凋落,而外解錢糧,率急大農而緩水衡。上嗣立金陵,百役並作,部庫如洗,不得不開事例,副貢納貢。已,恐後來壅仕途,中秘減銀,納者群至,繡衣大扇,招搖道途。至後府部首領、郎官,寄徑也,二千金即得之。待詔清華,府判民牧,一千金即得之。光祿之署,設官數倍,有官有俸,不免陰償。迨大工既畢,中外執例關請,嘗閱司空劄放從工垣掛號者,軍火器械,十不及一,而內員之請討,十居六七,衙宇之修葺,十有二三。如銀作局工匠千名,人日給工食銀一錢二分,每月支銀三千六百兩,工食如此,所打造金銀又當如何?錦衣監房修造,至價銀一千五百兩,光祿寺廚房至八百兩,獨無可節可緩乎?其餘監局靴帽,冬至獸炭,至銀二千。種種皆援全盛舊制,泥沙之用,終為名器之濫耳。後府判為銓部執停,府部首領、待詔盡改中書,然不免為失大信而愚小民矣。
婚禮錢糧,出戶工二部,合京兆,共措至二萬餘,內府執言不足。禮冠需貓睛、祖母碌,又重二錢珠及重一錢五分者數百粒,又一錢及五分珠千粒,監臣商人估價數十萬,司空、工垣言之,俱不允。後司徒合司空、京兆公疏:「會計目前所入,止六百二十萬,養軍所出至七百餘萬,通計每年正項缺一百五十萬,乞上減定冠價。」得旨,定為三萬,所減不啻十之九。
京師選淑女,人疑為宮嬪,競規避,後知備后選,方競出,五城每城不下百人,命監臣彙選。乘輿魚貫,金彩紅紫奪目。初得之人,言一黃氏為冠,入內,以失投推算人一刺,作祟退出。再選,內豎坐名索馬中書女,聞此女色藝雙絕,選時故欹其頸,作斷尾犧雞,亦不入選。
彭樞曹遇(風豈) 【 崇禎癸未,沂州人。】 以內傳忽改授御史,巡按浙江,除授不自銓部,題差不必總憲,馬輔士英所為,欲布心腹以箝潞王也。或曰遇(風豈)通內,徑取上傳耳。遇(風豈)既得旨,凡浙紳謁賀銀幣悉納,足跡未離國門,筐篋燦然矣。
王齊撫燮、王東撫瀠 【 萬曆丁未,益都人。】 辭朝後,皆恇怯不行,觀望淮上,雖疏糾旨催,充耳而已。予言於馬輔士英,謂國法宜振,士英但曰:「人言我憒憒,後人當思我憒憒。」
北使左少司馬懋第等之遣也,書稱大明皇帝致書北國可汗,又賜吳薊國三桂及陷北諸臣詔諭,通和意。懋第將行,予以同籍至交與深語,問使指若何,以不屈對。予曰:「成事貴於死事。君不聞富鄭公對遼使語乎?昔北使時方臥病車中,聞北詔至,即起拜,凡以圖成事也,時予以今日之事,自立為貴,所以通和,為緩兵計耳。不用詔用書,以敵國待。若至彼國時,以代先皇帝復仇為辭,廷謝之。待其情意漸洽,方與議和。若驕蹇不從,則罵敵而死,未晚也。」言未竟,懋第慨然曰:「彼吾屬夷,非遼與宋比,雖富鄭公膝,亦不可屈。」予服其理正,遂不竟所言。至燕京,議見攝政禮,同行總兵陳洪範等皆言欲全國以全身,必屈膝乃可,獨兵部司務陳用極曰:「吾輩千秋氣節,皆係於此,何言屈膝!」懋第亦以書內有「不屈膝即為不辱命」語,故持初議甚堅。而洪範畏禍,且潛通攝政左右,故獨得南旋。懋第等已遣,復追還,改館太醫院,題其院門曰:「生為大明忠臣,死為大明忠魂。」後有續議遣使者,上曰:「我往被拒,祗取辱焉,但圖內治可矣。」然空言無益也。
左少司馬懋第等北使,為犒師,為祭山陵,訪東宮二王跡。其奏:「據探官探視,先帝梓宮以三十六人、周后以十六人,舁至田貴妃墳上,民醵錢四十千,開隧道安厝。此山陵局也。」東宮二王,鈔有「北示云,有一男子自稱太子,至周奎家,入見公主,主為先帝手砍折臂,未死也,此人掩面哭,公主不相識。奎入奏,令侍書朱國詔等及為太子醫癬內官等辨認,皆以為非,惟一管魚 【 「魚」字依抄本甲補。】 池內監三武侍衛武臣以為是。及見袁貴妃,貴妃云,太子有四虎牙,牙根甚黑,今無此,非也。發刑部審, 【 此下抄本甲有「云魚池太監進魚入朝,侍衛官侍班遙望,皆不的」十九字。】 因欲置偽太子死,恐真太子藏匿,故留之,令父兄出首。此東宮之局也。」二王杳然。後陳洪範歸,言皆為闖殺,亦未確。
忻城伯趙之龍有疏薦逆案陳常少爾翼, 【 萬曆丙辰,山陰人。】 戶科吳給諫适 【 崇禎丁丑,長洲人。】 時移署吏科,鈔參其非,之龍怒,疏爭之。然張太宰捷不顧也,仍奏起用爾翼。時楊納言維垣 【 萬曆丙辰,文登人。】 由逆案雪,然不欲多雪,每語人曰:「若不應雪而雪,則雪者不光。」故爾翼雖題用,終不登啟事。
蔣侍御拱宸,先帝時疏侵劉東平澤清,澤清遣人刺之途,以不遇免。至是復官,澤清出不遜語,故獨不登啟事,鎮臣之能奪權臣柄如此。又先任宋少司農之普,曾薦錢宗伯謙益等,冀取容門戶,復為章都諫正宸厭薄,鈔參之。至是,夤緣張侍御孫振、黃侍御耳鼎疏薦求起用,亦以見惡澤清寢。後仕北為戶部主政,忽堂忽屬,又澤清惡得其正者。
解司寇學龍再以從逆六案上,兼謂停刑,蓋為光時亨與周鍾緩須臾死也。恐馬輔士英不悅,或再駁,適士英援例乞罷,方註籍。學龍不過,止過王輔鐸密商。疏上,批允,有「詳慎平允」褒。迨士英見揭,則旨已下矣,疑學龍欺己,會訊僧大悲獄,阮少司馬大鋮與張太宰捷怒楊銀臺維垣等,言早晚當有疏,學龍遂移病。初,大鋮入士英幕,多微服小輿,每學龍以和衷語進,大鋮輒屬垣聽,乘機中之,有以也。
阮少司馬大鋮語人云:「皇上早朝宴罷,何云溺聲色?乃門戶諸奸以此誣衊君德耳。」又張侍御孫振云:「皇上御諱為十八,所云『十八孩兒與胡戰者』,非讖乎?此萬年祚也。」其相率蒙飾類是。 【 御名由崧。】
阮少司馬大鋮意氣軒驁,侵撓銓政,其門如市。馬輔士英稍和,然亦以銓部為奇貨,或有未經考授徑補推知者,或有曾經補官,合入大選,而入急選以便掣缺者,重以劉文選應賓賣官鬻爵,恃二人為牆壁,張太宰捷畫題而已。或夜榜大鋮門曰:「闖賊無門,疋馬橫行天下;元凶有耳,一兀直犯神京。」又為對曰:「闖用牛,明用馬,兩般禽獸;清用銓,明用鋮,一塊金錢。」其為人惡若此。
阮少司馬大鋮為都諫時, 【 此句古學彙刊本作「阮都諫大鋮」。】 與魏都諫大中 【 萬曆丙辰,嘉善人,謚忠節。」】 以吏部一缺相迕,然大鋮資俸居先,迫之去者,過章都諫正宸嘗言之。至魏忠賢殺大中,謂為大鋮陰行贊導者,亦深文也。但一出而悍傲貪橫,鋤正引邪,六十老翁復何所求?而若敖已餒,何不留千秋名,乃遺萬年臭?讀恢復防江二疏,良為惋惜。若張太宰捷,居官清幹,居家孝友,尤不當抑。及為冢宰,追怨東林刺骨,且以諸勳臣及士英、大鋮薦己,一切推陞,悉聽頤指。又起用張侍御孫振、袁侍御弘勳。 【 萬曆己未,慈谿人。】 以亂國是。若非一死,不免鮮終。
崇禎癸未歲,左帥良玉憚賊勢鴟張,託言餉不足,將就糧南畿。阮司馬大鋮時猶為民,以招其年姪侯生方域與交不赴,素恨之,遂言方域與良玉善,將內應。方域貽書誚之,內云:「執事忮機一動,長伏草莽則已,萬一得志,必至殺盡天下以酬其宿所不快。」至是乃驗。
吳學士偉業以奉差行與阮戎政大鋮別,大鋮曰:「上仁柔主,一切生殺予奪,惟予與數公為政耳。歸語聲氣諸君,猿鶴夢隱,定不起同文之獄也。」又曰:「周鍾、光時亨自有公論,周鑣無死法,惟雷縯祚當正大法耳。」其橫恣如此。
王選司重既與徐太宰石麒相繼去,以張太宰捷代。捷雖有守,勛臣、柄臣、中人、要人挾恩勢為請託,更承以委靡多欲之劉選司應賓,閩浙監司盡行變置,一應人託,一飽己欲。初尚價廉,漸之湧貴,如閩中一道,一農部以七百金倖得之,命甫下而丁艱。一候補監司,即以李元功力,用千五百金得之,命下三日,暴亡京邸。不三日,一人又以二千金轉補。價日增而取如券如此。以後凡係道缺,價率三千金,缺美更增,遂無復公道。至於卑秩,推陞截選,非官利,即吏受財。又臺省公疏云:「計典廢錮,斷不容推用,以遵祖制。明旨方允,而察處閑住各外官,或補或陞。中人敢為請託,銓部敢於違制,應賓竟得美轉,不數月自常少而掌銀臺。郭侍御貞一抗疏糾之,反謫,朝政如是,何得不亂?」
劉選郎應賓狼籍,每以關說籠絡言官,欲箝其口。予醜之,絕不往見,應賓心疑。一日,遇予於張都諫希夏座,問曰:「不見數月矣。」予曰:「言官多見則苦銓部,公欲自求苦耶?」應賓默然。
予以謁客過阮司馬大鋮門,見一司閽者,問曰:「主人在否?」閽者對曰:「若主人在,車馬闐咽矣,如此寂寂耶!」予為一歎。
韓贊周以守備首翌戴掌司禮,而從龍則有屈尚忠、田承,來自流離,甚貧,故好賄,且多妄動。而自北來者亦皆窘甚,競乞差討缺,非營催錢糧,則開缺 【 按古學彙刊本無「缺」字。】 廠。往有乞三考缺者。至此,竟開單送選司,云某人乞與考選,某人乞與某府,某人乞與某道。雖一時哄然,然徐冢卿石麒去,而此輩益張,當軸更與之比。贊周云:「我未見閣臣與內臣稱雁行飲酒者,可歎也。」
吏部起原任唐總憲世濟 【 萬曆戊戌,烏程人。】 原官,管左都御史事。李總憲沾 【 崇禎戊辰,華亭人。】 方現任,忽起一先任者,為逐沾地也。時掌道張御史孫振貪橫,目無堂官,文移直達吏部。或勸沾疏糾,以一去爭之,於名高,沾不能從。
舊例,現任加銜,陞任即停。張侍御孫振加僕少,復援登極恩例,以三品服供奉,至是矇封二代,功司無敢駁者。
甚力,又力言蔡奕琛、%王輔鐸當高、姜共事時,持內傳與廠 【 萬曆丙辰,德清人。】 張捷等不可用。每指其文集語諸同志曰:「吾錚錚自樹,則此集傳,否則覆瓿耳。誓不學周、溫輩以貪奸貽唾也。」及奕琛等秉權,意稍折。至是,以票擬從逆為公疏,暗摘劉侍御光斗,又昌言攻之。不得已,一日三往,兼調停於內,方留中。至是宣諭入閣。
王輔鐸工於詩,然票擬非長,擬旨或四字,止曰煩聒可厭,或單句,止曰入監者何其太多。何侍御綸 【 崇禎丁丑,英山人。】 疏陳文體,票有「鬼語四六,不雅不奇,一味漢人胡語」等句,皆笑柄也。一日,票外廷諸疏皆爾之,姜輔曰廣從容言曰:「外人以爾同內臣呼如何?」鐸大怒曰:「書言『爾有嘉謨嘉猷』,『入告爾后』,亦內臣耶?」是日諸疏票爾者不絕,他類此。
舊例,銓曹一缺,必用部屬及推知之無議者。自武樞曹備 【 崇禎丁丑,蘭陽人。】 以謫處舊令陪推,反蒙欽點,而此例遂破,同鄉王輔鐸始也。若熊樞曹人霖, 【 崇禎丁丑,進賢人。】 以察處舊令點,尤異。
王輔鐸初入閣,為誓文告關聖,守頗介,然其後稍稍易也。喜作詩文,中多奇字,每客過,則出而讀之,且讀且解。談宴無倦色,間或解膊揮毫,字作龍蛇狀,雖兒童輿卒請之,欣欣也。與後進札,輒自稱弟,為劉東平澤清作序,呼其母為老伯母,人謂謙而失體。
吏部尚書缺,馬輔士英欲用張司馬國維,以國維和易,且為劉總憲宗周糾也。阮少司馬大鋮以國維為給諫時所薦所糾皆與聲氣合,故欲用張少宰捷。內傳忽出,士英撫頰驚愕,自此始憚大鋮矣。予時與張都諫希夏在坐,捷雖喜,猶顧予兩人曰:「此某朝某人例。」意殊不安也。
誠意伯劉孔昭等思欲入閣,且援國初徐中山王為中書右丞相例,不知此帶銜如唐郭汾陽兼同平章事,非實任也。後以輿論不許,馬輔士英亦不欲,入相之謀始折。
袁侍御弘勳疏糾三案,為已故王之寀、 【 萬曆辛丑,朝邑人。】 孫慎行、楊漣、左光斗,現存吳甡、鄭三俊等,欲將部院正罪,餘附和諸人,一併勘議。得旨:「事屬已往,且經大赦,不必追論。」時馬輔士英富貴已極,惟包攬交結,思永固福祿而已。貪庸誤國,不殺人者,士英也。貪奸誤國,又思殺人者,阮大鋮也。
沈侍御宸荃 【 崇禎庚辰,慈谿人。】 以大行考選,鄉人愛之者曰:「馬相君方收俊乂為用,請以千金贄。」宸荃作色拒之。已,是人復至,云:「不必金,但微服投一門生刺,立千金券可也。」宸荃曰:「空言恐不足取信,微服相見,恐累相君。且始以賄進,相公亦安用此齷齪人為?」已,赴考得臺,初疏為閣臣側目,復見忤同鄉及掌道,不六月外轉。外轉疏將上,其書辦童姓者曰:「部疏上,惟內閣可挽,願代措千金,但乞發一門生帖耳。」宸荃曰:「若用書辦千金,我將為書辦用,且向不肯作門下士,今有急相投,彼豈相信?」遂得外。
彭侍御遇(風豈)以倖進,且濫鬻官爵,縱兵激變。僉謂年例當用遇(風豈)或陳侍御潛夫, 【 錢塘舉人。】 不則王侍御孫蕃。迺遇(風豈)為馬輔士英所庇,潛夫、孫蕃欲重處,遂議用游侍御有倫、 【 崇禎庚辰,婺源人。】 賀侍御登選。 【 崇禎甲戌,鄱陽人。】 有倫屢疏忤,時登選則與黃侍御耳鼎糾薦相左者,經數日,又易有倫以高侍御允茲, 【 崇禎甲戌,利津人。】 臨開送銓部,則又以沈侍御宸荃易登選。宸荃居鄉,遇廢籍袁侍御弘勳,薄弘勳,以為不同道當處,而掌道張侍御孫振又憎其疏有「黨邪醜正」四字,故外。
張侍御孫振嗜賄,某侍御面乞某差,屈二指,孫振以為二千,開顏諾之。次日,以二百金至,忽莊容大言曰:「若賄差當糾!」某侍御失色退。
沈侍御宸荃例轉,喬侍御可聘過,慰之曰:「目今所忌而欲除者仇怨也,次異己,次中立,次將及調停。但須考察時作一網空,此後似併歸一路矣。然畢竟自相蹄齧,又一鬨散耳。」時東林現任已同抱蔓,惟在籍未處,故張掌道孫振請以改元察,雖京察有期,不及待也。孫振堅握河南道印,欲俟京察方遷。劉侍御光斗、袁侍御弘勳,以資深不得,皆恨。故可聘及之。
沈常少胤培諭祭周藩歸浙,邀友陸雲龍 【 錢塘人。】 同行,雲龍曰:「公在北以使事出都,不半月變作,今又行矣,時事如何?」胤培曰:「君以為何如?」雲龍曰:「似乎要敗。」胤培曰:「還似等不得要敗。」時蔡少宰奕琛起用,予謔胤培曰:「同鄉至,僉院入掌矣。」胤培曰:「弟今日上策,當循序遷一冷曹耳,僉院豈可為耶!不為用則速敗,為用則敗稍緩,然名位俱失。予即不能出上策,何至出下?」
喬侍御可聘掌河南道,有同鄉門生以一盃鐫號進,三往皆回。吏垣章都諫正宸尤峻,一同鄉託沈常少胤培轉致書札,胤培笑云:「老虎頭上敢抓癢耶?」又曰:「他人怒時可畏,惟章格庵笑時亦可畏。」一時掌科掌道,清操凜凜。
闖偽防禦使武愫 【 崇禎癸未,涇縣人。】 至徐張示,謂「自」為「字」,「成」為「丞」,避李自成諱也。郭僉憲維經先為廷尉時,以刑部未解審,止送招畫題,遂題請,故動色疏爭,駁愫不宜死,蓋未見此示也。時鄒少京兆之麟涎僉憲缺,唆保國公朱國弼糾其庇逆,遂以此去。
楊納言維垣巡按河南時,以祥符季邑侯寓庸 【 天啟壬戌,泰興人。】 首薦,故此番又列名薦疏,與虞給諫廷陛 【 萬曆丙辰,嘉興人。】 等並列。後吏部復疏,以廷陛等復原官,而寓庸不得復。銓部止云候服闋起任煩劇,蓋因言官前以貪糾,故難之也。時寓庸守制,聞報,即解衰絰,易烏紗帽,圓領角帶,與親友宴旬餘。
傅給諫櫆 【 萬曆癸丑,臨川人。】 當天啟時,連疏糾左僉憲光斗、魏都諫大中等,誠過,然狎邪之汪文言自宜糾。解給諫學龍曾為予言,一時頗稱快,後因糾魏忠賢,服闋後,終璫世不出。乃以殺光斗等為櫆贊導者,亦過。張太宰捷屢稱其枉,然不起,亦不雪。或曰,崇禎時先經楊納言維垣疏謫,意不許也。
僧大悲屢經會訊,語言顛謬,有「潞王施恩百姓,人人服之,該與他作正位」等語,幾搆大禍。上召對閣臣於內殿,皆請包荒以安反側。獨張侍御孫振審詞有:「大悲本是神棍,故作瘋僧,若有主持線索。」又云:「豈是黎邱之鬼?或為專諸之雄。」語多挑激。時孫振與阮戎政大鋮欲阱諸異己,有十八羅漢、五十三參、七十二菩薩之說,非上寬仁,大獄興矣。聞馬輔士英亦不欲,故止誅大悲。
蔡輔奕琛自是才人,其入相,杜銅臭,入部院詞林,杜納貢選教職,罷冒濫職方,禁部劄參遊守把為害地方,嚴核請乞及銓選之偽冒者。又嚴束金吾,不許添役收受詞狀,亦有一番釐振。惜腹心已潰,支吾何補,且大節已喪,不足錄也。
陳侍御丹衷巡按湖廣,未行時,丹衷與馬輔士英密,周儀曹鑣繫獄,託丹衷致書幣求解,未投,被廠役緝獲,故例轉長沙知府。
許定國欲圖高傑,多選諸妓,以二妓縻傑一兵,又選四豔妓侍傑。及中夜伏兵發,一兵已為二妓所掣,故敗。
福建郭文宗之奇, 【 崇禎戊辰,海揭人。】 以庶常散館儀部轉今官。王輔鐸素與之奇善,因陸直指清源 【 崇禎甲戌,平湖人。】 疏薦,徑批還,翰林而超擢,舊例所無也。尋以張撫軍肯堂有言,復調外。忽內忽外,有同兒戲。
舊例,言官賜環,必需建言,由京察得者三人。戴給諫英 【 崇禎甲戌,宜興人。】 以房師薛輔國觀累,既例轉,復察處不謹,賜環後,糾韓翰林四維 【 崇禎辛未,嵩縣人。】 從逆,不應復官。又糾王濟撫燮、王東撫瀠不赴任,頗鑿鑿。吳給諫希哲以察降,賜環後,氣稍平,言不欲為已甚。惟楊給諫兆升 【 天啟壬戌,武進人。】 以醇謹稱。
或搆予於張太宰捷,謂將唆吳給諫适糾之。予聞而笑曰:「予生平從不為此。昔作刑垣時被謫,有同郡徐都諫耀僕語人曰:『我主居言路久,每後進有言必過商,獨李不然,知有今日久矣。』又喬侍御可聘夙稱莫逆,然亦不相商,嘗語之曰,吾所言平,則無可商,若戇,則內斷耳。脫與知己相商,將令我卑之愛官,中之愛身,抑高之愛君父乎?生平不受人教,乃教人耶?」搆者為慚沮。
舊例,六科抄參,皆於部復時入疏中上聞。然用人行政大事,則以疏爭,鈔參其瑣務耳。張都諫希夏時為吏科,獨以鈔參為常,如戴給諫英等皆察處,不宜與建言同環召,又陳都諫爾翼薦崔呈秀為本兵,不宜以逆案錄用。皆不具疏爭,止以鈔參結局,又已隱其名,而以移署吏科之給諫适當其咎,皆巧卸也。适下獄胎此。
甲申十二月間,高鴻臚夢箕 【 河間人。】 僕穆虎自北而南,中途遇一稚子,挾與偕,薄暮解內衣,燦然龍也。虎驚詢,謬云:「我王子。」既益狎,乃易語太子。行抵京師,望孝陵輒伏地哭。夢箕初猶疑,留與深語,每言及先帝先后,則長號。又問:「闖賊入宮,何以呼爾?」稚子涕淚交下,故作羞恨狀曰:「兒我。」間娓娓宮中事,夢箕無以辨也,乃始信之。初欲疏聞,繼謂此先帝胤,出恐不免,密送杭州宅內。稚子至,益驕,每酣飲則狂呼,間大言闊步,夢箕姪不能禁也。懼,書達夢箕,箕亦懼,命載送金華之浦江,然外人已嘖嘖矣。不得已,於正月疏聞,上亟遣內臣馮朝進追回,至紹興方及,命府部大小九卿科道舊日東宮講讀等官前去辨驗。時諸講官劉中允正宗、 【 崇禎戊辰,安邱人。】 李司業景濂皆云:「太子眉長於目。」而北使左少司馬懋第密疏至,亦云北有一太子,不知真偽。詢西宮袁妃,妃曰:「太子有虎牙,足下有痣。」至是驗之,無一合。繼問講讀何所,則誤指端敬殿為文華殿,問講讀先後,則誤以先讀為先講,問講讀既完,所寫何字,則以孝經為詩句,問字寫幾行,則誤以描摹十大字自寫小字於旁為全寫。又問:「當日講讀曾問難數次,尚記憶幾何?」曰:「不記。」又問:「講案上何物?」曰:「不知。」雖正宗、景濂亦不識也。已,戴給諫英前問以崇禎十六年曾廷鞫吳昌時,攜皇太子於中左門,何事何語?又問嘉定伯何姓何名?亦不能對。時吳猶無言,惟閣臣鐸大言曰:「假!」遂退。未幾,李總憲沾同數人升階,始跽地乞憐,自云王昺孫之明,非太子,為穆虎所教,手書付沾,遂據實奏聞。午後,上召對,諭曰:「朕念先帝身殉社稷。」言出淚落,連拭不成語,繼乃曰:「朕今日側耳宮中,惟望卿等奏至,若果真,即迎入大內,仍為皇太子,誰知又不是。」慨傷久之。
王之明再訊,張侍御孫振命搜穆虎衣,得高夢箕姪高成家書,內有「二月三月往閩往楚」等語。時之明與夢箕未到,而穆虎又堅云不解,問之,乃新自杭郡至,猝被執,猶未授夢箕書也。遂奏覆。至是,乃命各官鞫之明等於廷,官民俱得入視。甫訊,黃得功提塘前,忽出所刊疏,有「先帝子即皇上子,若速處治,恐東宮諸臣即識認亦不敢出頭取禍。」於是旁觀益疑,時得功疏猶未上也。
王之明三訊,三御史登大理寺堂,安聖旨於中,三法司與錦衣衛皆側坐,御史坐稍後,前此未有也,指揮皆由張侍御孫振、李總憲沾,雖堂官亦唯唯而已。夢箕等既到,咸以甘言誘之明,以嚴刑加虎。然明旨所云「二月三月所成何局?往閩往楚欲幹何事?并主使附從,實繁有徒」數語,皆抵死不供也。先是,夢箕曾為史閣部可法買硝黃,人疑欲阱可法,至是,夢箕無所及,惟口誶之明,仰天歎曰:「我為無賴子所愚耳。然一念癡忠,天地可鑒也!」法官無如之何,乃以提高成等請。
王之明四訊時,高成已自杭郡解至,復嚴刑鞫,所言閩楚,含糊而已。回奏,命再訊,夢箕惟請死,是日夢箕與之明始刑。張侍御孫振等持閩楚語甚堅,獨葛廷尉寅亮 【 萬曆辛丑,錢塘人。】 密言曰:「公等度朝廷兵力,能聲左良玉、鄭芝龍之罪,而制其死命乎?若其供也,含忍則無法,搜剔則激變耳。」孫振等始微悟,言之士英,自此不復究矣。初,高司寇倬 【 天啟乙丑,忠州人。】 擬稿,必請正寺院三御史亦往,而孫振縱筆塗抹,手自為稿入告,皆其所擬也。
童氏自河南至,謬云帝元妃,劉良佐令妻往迎,叩其顛末,云年三十六歲,十七歲入宮冊封,為曹內監。 【 按此句疑有脫誤。】 時有東宮黃氏,西宮李氏。李生子玉哥,寇亂不知所在。氏於崇禎十四年生一子,曰金哥,嚙臂為記,今在寧家莊。語甚鑿鑿,妻信之,跽拜如見后。良佐素憚妻,聞之亦信,童氏由此愈驕。凡所經郡邑,或有司供饋稍略,輒詬詈,掀桌於地,間有望塵道左者,輒揭簾露半面,大言曰免,聞者駭笑。至京,上以為僭,命送鎮撫司鞫。初猶云真,及刑拷,乃云周王妃,誤聞周王作帝,故錯認耳。說者謂不訊之禁內,而拷之獄中,非禮也。童氏將至,馬輔士英具揭帖請於上,言:「皇上元良未建,奸黨宗藩尚懷覬覦,若此信果真,當先迎童氏歸宮,密令河南撫按設法迎致皇子,以消奸宄。若謂童氏流離失散,不便母儀天下,則當置之別宮,撫育皇子。昔漢高祖開基英主也,呂后為項羽所獲,置軍中者數年。唐德宗母為亂兵所掠,終身訪求不得。宋高宗母韋氏、后刑氏皆為金擄,韋終迎歸,邢亦遙加后號。古帝王遭時不造,如此等事多矣,況童氏寄居外家,又何嫌焉!」疏成,以從龍諸臣皆云詐偽,且潛邸宮人無生子者,遂止。至是復刊其疏,欲自明,然人終不信也。
王之明以偽太子至,少司農何楷 【 天啟壬戌,鎮海人。】 同驗時,見阮司馬大鋮等軒驁狀,密語予曰:「若輩目無人主矣,太子至, 【 原本無「至」字,據古學彙刊本補。】 其懼而少戢乎?猶清流幸也。」至是,實見之明,因疏請毀得功刊疏,允之。
上寬慈寡斷,小相倚為奸,流言喧民間,故一聞太子至皆喜,而二三民望,言足徵信,如高輔弘圖、徐太宰石麒、劉總憲宗周輩,又無立朝者,故愈疑愈辨,亦愈辨愈疑。上不得已,發馬輔士英留中疏昭示臣民,疏蓋初聞太子至議保全者也,然無信者。
上以三月十九日忌辰祭先帝先后,於奉先殿舉哀,群臣皆祭太平門外,以東宮二王附祭。時群臣多哭失聲,誠意伯劉孔昭哭畢,昌言曰:「阻駕致先帝崩者光時亨,今霜露已移,而視息猶存,何以慰在天之恫!」言已,又大哭。將散,阮司馬大鋮始傳呼而至。
姚學士希孟定慘死諸臣謚,止及楊副憲漣, 【 萬曆丁未,應山人,謚忠烈。】 而不及左僉憲光斗, 【 萬曆丁未,桐城人,謚忠毅。】 又止及周銓曹順昌、 【 萬曆癸丑,吳縣人,謚忠介。】 魏都諫大中,而不及繆翰林昌期、 【 萬曆癸丑,江陰人,謚文貞。】 周給諫朝瑞 【 萬曆丁未,南城人,謚忠毅。】 與周宗建、袁化中、 【 萬曆丁未,武進人,謚忠毅。】 黃尊素、李應昇四侍御,其胸中似有優劣。然楊、左並稱,何得獨遺?而宗建以力伸王僉憲德完 【 萬曆丙戌,廣安人。】 與大中相詆,議本錚錚,況連參客、魏,大中亦心折。所云「上殿相爭如虎」,謂「何而以此見遺」?若昌期此言可斬一語,詆葉輔向高 【 萬曆癸未,福清人。】 或過激,而光斗於李選侍以垂簾聽政相侵,雖夏銓曹允彝 【 崇禎丁丑,嘉善人。】 亦病其過,自不能諱也。
崇禎時,言者屢為左僉憲光斗等請謚,皆中格,予亦言之。南渡後,予復申其說。時阮少司馬大鋮輩方用事,嫉楊、左如仇。黃侍御尊素子宗羲等抵京,將為父請謚,見時勢不可,決計歸。幸予前疏內慘死一案,原合正德與天啟並言,故禮部復疏前列蔣欽數十人,而後及光斗輩,當事者不疑,一概批允。於是光斗與周中丞起元、 【 萬曆辛丑,海澄人,謚忠惠。】 繆翰林昌期、周給諫朝瑞暨四侍御袁化中、周宗建、李應昇、黃尊素皆得謚。而萬工曹、 【 萬曆丙辰,新建人,謚忠貞。】 顧副憲大章 【 萬曆丁未,常熟人,謚裕愍。】 亦與,即諸忠後人,亦自謂意外也。
虞給諫廷陛,當魏璫方熾時,有「要典既明,紛囂宜息」一疏,挽救良苦,且所糾乃孫司農居相, 【 萬曆壬辰,沁水人。】 而逆案中誤謂糾趙太宰南星,故徐冢宰石麒、夏銓曹允彝亦為稱善。又呂司馬純如 【 萬曆辛丑,吳江人。】 原無頌疏,而逆案誤以為頌,或曰純如實有頌,因霍戎政維華見璫當敗,為削去之,亦莫須有也。一起一雪,皆各有辭,惟喬撫軍應甲撫秦貪,亦與復官,公論非之。
毅宗聞城破,傳硃諭至閣,命朱成國純臣總督內外諸軍,託以東宮。會閣臣俱出,遂留之案上,然純臣不知也。已,李自成入,見之,故純臣即日被殺。至是,忽命贈王,比之張輔。說者謂伊子元臣南竄議處,懼不得襲,故欲崇純臣,以自為地也。
近例,撫軍皆陞亞卿,間陞納言,廷尉則稍抑之矣。至是,應安程撫軍世昌 【 崇禎辛未,光山人。】 忽陞太常,蓋因為民阮大鋮先往謁,世昌不親答而送刺,故恨,將重處,世昌託大鋮婿救解,乃已。名陞實抑之,且為朱撫軍大典 【 萬曆丙辰,金華人。】 地也。
李翰林明睿 【 天啟壬戌,南昌人。】 當闖逆入都,曾被夾,後仕北為禮部左侍郎。其謚先帝懷宗端皇帝備十六字,又謚周后端皇后,皆所擬也。已,以失儀削職,遂泛海南歸。疏中所言「逼勒入朝,見小酋不拜,幾被殺,幸乘間逃歸」者,皆飾詞也。既抵南都,與同志阮大鋮等酬飲城外數日,竟不入覲,識者非之。
北兵與流寇方相持河南,忽於十七年十二月某日午時,有滎澤東南三十里郭村現大城一座,樓垛門扇畢具,北兵望之亦驚駭,踰二時方滅。人以為中州鼎沸之象。
上命臺省開列從逆諸官,予以侯總督恂 【 萬曆丙辰,商邱人。】 名送部,倪給諫嘉慶 【 天啟壬戌,江寧人。】 以恂舊司屬,婉解之。予曰:「昔為刑垣時,渠方以司徒坐繫,譖者謂予寬刑數疏,皆為伊解免地,故及於謫。已,賜環北上,遇於途,見其以奔喪大臣衰絰去體,僕從皆鮮華。故以當日不孝而疑今日不忠也。」嘉慶默然。
張太宰捷,先為北少宰時,曾薦逆案呂戎政純如為太宰,南垣將繼北垣後合疏攻之,楊給諫兆升獨不從,其被察以此。至是,捷決意予環,不月餘,連擢至戶科都諫。初,兆升將復官,吏科張都諫希夏鈔參之,謂不宜以察員復,捷不聽,每語人云:「我為吏科鈔參所苦。」此亦其一也。
袁江督繼咸密遺何少司農楷、倪給諫嘉慶等書,言:「左良玉雖無邪心,左右骨鯁者少,勢已成畸重,寵溢不驕,賢者所難。朝廷宜稍假督撫權,示相維勢。」二人言之,當事漠然也。至是,因偽太子一案,喧傳楚地有言薊國公吳三桂送太子於史督輔可法,可法又轉送興善寺者。有言上遣二監韓贊周、盧九德往識認,見即叩頭,獨馬輔士英往視以為偽者。又有言舊講僚方翰林拱乾出歎息聲,幾得罪,人遂不敢言者。然可法實無此事,而士英則偕諸臣視,非獨視。若拱乾,又士英遺書阮大鋮自蘇州召驗,亦未以歎得罪也。良玉聞之疑,疏言「此事未可決於二三左右,應決於國人天下,使太子不失王封,皇上不失至德,群臣不失忠藎」等語,語頗正。及再疏,至乃云束身赴闕,代太子受罪,雖錄訊詞以示,疑自若也。適下錦衣衛刑鞫,窮詰之楚之閩,致中外競駭,謂大獄將起。時革職黃澍留楚,心銜士英,而良玉諸部將又畏闖逼,遂力贊良玉借太子為名,焚武昌東下。
江督袁繼咸聞闖賊南渡,恐由岳犯沙,則袁、吉危,乃以鄧林奇、郝效忠、陳麟三將守九江,自統副將汪碩畫、李士元等援袁、吉。已登舟矣,聞左良玉反,復旋九江,移諸將家眷入城,繫兵心,諸將列兵城外拒戰。九江士民環集,言:「眾寡十不及三,激之禍不測,不若俟良玉至,諭以理。」諸將亦請歛兵入守,相機行。繼咸謂入城示弱,不可。乃逆弁郝效忠兵則已不待令,隨家口先入矣。良玉舟抵北岸,書言:「願握手一別,為皇太子死。」九江士民泣請繼咸往晤,紓一方難。繼咸曰:「寧南語雖順,舉動與前殊,往必墮計。」士民請益堅,遂同監紀余有灝會良玉於舟中,良玉言及太子下獄事,大哭。次日,移舟南岸,云欲請教,繼咸以良玉入城不便,同各鎮以單騎往。良玉袖出皇太子密諭,劫諸將盟,繼咸正色曰:「密諭從何來?先帝舊德不可忘,今上新恩亦不可負!」良玉怒,監紀余有灝陰躡繼咸足,曰:「再激事立變!」繼咸遂不復言,與良玉成賓主禮而別,約不破城。繼咸歸,集諸將城樓,灑泣曰:「兵諫非正,晉陽之甲,春秋所惡,可同亂乎?予已說寧南易檄為疏,屯紮候旨矣。」時繼咸方約諸將堅守,而效忠先陰與良玉約,部將張世勳又故與良玉部將張國柱善,潛調其兵,夜入城縱火,撲一火,復一火發。世勳與效忠遂夜半劈門出,諸將懼罪,俱出城,與良玉營合。良玉兵溷入城殺掠,九江人不能復辨識,婦女財物俱席捲去。繼咸正冠帶將就死,黃澍入署,拜且泣曰:「寧南本無異圖,公以死成其為亂,大事去矣。」副將李士春密稟曰:「隱忍到前途,王之明之事可圖也。」繼咸以為然,出城面責良玉,良玉疾方據,望城中火光,大哭曰:「予負臨侯。」嘔血數升,是夜死。祕不發喪,共推良玉子夢庚為留後,急移舟東。
往例,諸臣入朝, 【 「入朝」二字依抄本甲及古學彙刊本補。】 皆服不一色,自毅宗 【 抄本甲「毅宗」作「先帝」。】 即位,始命專服玄,人以為玄北方色也,陰盛不祥。至是,予言於諸輔,謂宜仍國初服色為便。諸輔諾而未行,卒為北兵所滅。
鳳陽皇陵未災時,里氓遙見陵中二人,一衣朱,一衣青,毆擊甚苦。尋聞號泣不輟,乃率數十人持杖入,惟二犬踉蹌走,識者以為不祥。
惠宗與孝愍皇后謚後又謚靖難諸臣,咸謂大典備矣,獨張儀曹采語予曰:「若獨不念惠宗弟若子乎?封爵未復,謚號猶懸,如普於諸臣,而靳於若主之弟若子,猶缺典也。」予復為疏請,於是孝康三子之降為郡王者,公主之降為郡主者,與惠宗太子之未謚及少子文奎之為庶人者,或復爵,或補封,皆予謚。時太廟未建,又奉先殿不設位,予言於張奉常元始, 【 崇禎戊辰,上海人。】 始以帝后附祭孝、康陵,諸子皆附,二百餘年,僅有此祭。歷冬至、歲暮、春分,三祭而國亡。
易僉憲應昌 【 萬曆丁未,臨川人。】 素負輿望,至是耄矣,初抵郊外,戴給諫英糾之,不辨亦不辭,竟抵任。及轉少司空,又為王給諫士鑅 【 崇禎辛未,金壇人。】 所糾。奉旨不必深求,次日謝恩,亦不辨,人以為鳳德之衰。
陳侍御以瑞, 【 萬曆己未,進賢人。】 當天啟時,彈射多人,至絓逆案,尋亦削奪,故得復。時張侍御孫振掌道,欲畀以瑞,以嗾糾某某,皆不應。每對喬侍御可聘言,追悔前過,誓不為已甚。孫振不悅,遂不得掌道。
錢宗伯謙益博覽群書,尤苦心史學,當作開國功臣事略時,聞予家有傅潁公三代廟碑,三走書江北,期必得乃已。又自言讀王弇州史料,有定遠侯王弼賜死,家至籍。見楚昭王行實之說,即馳書托某親知往楚府求昭王行實至,乃知弇州言非。至是,疏言留心國史三十餘年,請在家開局纂修,上命在任料理,謙益志也。然以久於門戶,一老翁而詆東林,薦逆案,不知作史時何以措毫?後國亡,史稿皆付絳雲樓一炬,殊可惜也。
應天府張教授丁乾 【 崇禎辛未,光山人。】 罷職回中州, 【 鈔本甲「州」下有「籍」字。】 遇流賊,耳鼻皆被割。至是,秉銓者憐其流寓,補今官。 【 原作「補京官」,依鈔本甲及古學彙刊本改。】 每入朝,耳鼻皆以木代,觀者以為不祥。
寧南侯左良玉疏云:「臣提師在途,恐百萬之眾,發而難收,震驚宮闕。且聲逆賊馬士英罪狀,正告陛下,自先帝之變,士英利災擅權,事事為難。逆案先帝手定者,士英手翻之,要典先帝手焚者,士英復修之。思宗改謚,明示先帝不足思。罪一也。國家提衡文武,恃名器鼓舞人心,自賊臣柄國,賣官鬻爵,都門有『職方賤如狗,都督滿街走』之謠,如越其杰以貪罪遣戍,不一年立陞部堂,張孫振以贓污絞犯,不數月夤緣僕少,袁弘勳與張道濬同詔獄論罪者也,借起廢徑復原官。他如楊文驄、 【 天啟辛酉,貴陽人。】 劉泌、王燧、黃鼎等,或行同犬彘,或罪等叛逆,皆用之當路。罪二也。閣臣司票擬,政事歸六部,至於兵柄不得兼握。士英已為首輔,用腹心阮大鋮為添註尚書,濟其篡弒。兩子梟獍,又操重兵以為呼應,司馬昭復生於今。罪三也。陛下選立中宮,典禮攸關,士英居為奇貨,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,罪通於天。而又私買歌女,置阮大鋮家,希圖進選,計亂中宮。罪四也。陛下即位初,恭儉仁恕,士英百計誑惑,進優童豔色,以損聖德,每對人言,惡則歸君。罪五也。國家遭此大變,須寬仁慈愛,以收人心。士英自引用大鋮,睚眦殺人,如雷縯祚、周鑣等,搏煉周內,株連蔓引,尤其甚者。借三案為題,將生平不快意之人,一網打盡,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。罪六也。九重秘密,豈臣子所敢言,士英遍布私人,凡陛下一言一動,無不窺伺。又募士竄伏皇城,詭名禁軍,以觀陛下動靜,動曰廢立由我。罪七也。今皇太子至,授受分明,士英、大鋮一手拏定抹,殺的識認之方拱乾,而信朋謀之劉正宗。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付諸幽囚,凡有血氣,皆欲寸磔士英、大鋮等以謝先帝。此非臣私言,諸將士之言,亦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。伏乞立肆市曹,傳首抒憤。」
予以奉差祭禹陵,已領辭朝票,聞左帥良玉反,繳不行,曰:「無事享其榮,有事避其難,臣道乎?」會黃侍御耳鼎一僕自武昌至,謬言良玉未動,訛傳耳。喬侍御可聘以告予,而馬輔士英聞之,亦張筵賀誕,朱衣填門。予曰:「是不可留矣。」復領辭朝票,先士英誕期一日行,越二日,破安慶報至,北報亦旋至。人生遭際,亦有數耶。
自馬、阮秉政後,諸臣日憂潞藩睥睨,且以東林不忘擁戴,借題芟翦。予曰:「但移惠、桂二藩於近畿,以待皇太子之生,若猶未生,自有親藩在,彼藩耳,何睥睨,亦何擁戴?」時皆然予言。後命二王并安仁、永明二郡王赴近畿居住以此,會國亡,不果。
袁江督繼咸與袁侍御弘勳屢疏爭三案,左鎮良玉亦有疏助之,人疑其相比,故兩推刑戶侍郎,將伺其入而阱焉。上怒曰:「彼地需繼咸耳,此地何需繼咸?而一擬再擬!」皆不點用。
袁江督繼咸先為異己所忌,不自安,而吳應箕、 【 貴池副榜。】 張自烈皆知名士,與繼咸善,應箕貽繼咸書,勸其求解劉澤清,借援左良玉,安身以安朝廷。獨自烈書爭之,言:「從古未有端人善類賴權臣羽翼自全者,此枉尺直尋之說耳,無論各鎮反側不足恃,即幸為我用,賴以苟全,此日播之遠近,何以彰國憲?異時書之史冊,何以謝清議?況各鎮陰賊險狠,彼此牙角,轉盼糜爛不可救,安能為吾黨屏蔽耶?」又言:「良玉恣睢日久,若借援於彼,得安其位,必竊謂江督博我聲援,宜德我,如是必事事惟良玉意所欲為,少與齟齬,必致憾,不肯下。且中外又謂良玉久據上游,使正人不受禍,寇賊不敢肆,皆其首功,良玉自此成尾大之形,它鎮自此貽跋扈之漸,惡在能安身以安朝廷哉!」時皆韙其言。
予為開國功臣廖永忠 【 楚國公永安弟,巢湖人。】 請贈謚,得追封慶國公,謚武勇。既而永忠後人具呈予處,言:「昔文皇帝滅方孝孺十族,九族外以門人為一族。時永忠孫二人先皆受業孝孺,一論死,一論戍。至萬曆年間,屠侍御叔方 【 萬曆丁丑,秀水人。】 具疏,請還諸忠族人之永戍者,始蒙恩宥,獨不知孝孺以門人為一族,故疏未之及。迄今猶勾軍不已,世受其害,乞移呈兵部,特為豁免。」予見而惻然,亟向諸樞曹言之,會國亡,遂已。
徐冢宰石麒等公疏請封于忠肅謙後為伯,其疏,黃侍御澍草也。內云「與壽亭侯比烈」,又曰「都城隍之號空懸」,蓋不知漢壽為封邑,故云壽亭侯,都城隍乃齊東語,豈可入告?又為左良玉草疏,「改謚思宗,是以先帝為不足思」,不知思乃謚義,非思不思之謂。不學無術類此。
左良玉兵半若盜,甚淫毒,每入民家索賄,用板夾爇之,肥者或脂流於地。又所掠婦女,公淫於市,若入舟後,或注目岸上,望父若夫泣,則身首立分。予同年吳戶曹應恂, 【 崇禎辛未。】 先為楚令,對予言之猶欷歔。若入南都,其荼毒必有不可言者。
袁督繼咸屢疏,與左帥良玉相應,人疑其比於良玉。及良玉反,兵抵九江,繼咸為眾所脅,出迎,遂失九江,內外哄然。皆以為與良玉同謀,雖同鄉萬冏少元吉 【 天啟乙丑,南昌人。】 亦密語喬侍御可聘曰:「有之。」後抗節死,北人始諒其無他。
湖廣巡按王中丞驥 【 崇禎戊辰,丹徒人。】 家居京口,質庫遍城內。每雞羹一盂,非腿不食,庖人必殺三雞充之,餘肉皆拋棄。又烹魚時,必先置燕窩腹內方食。所用木器瓦器盡花梨古窯,其豪奢乃爾。時北兵告急,驥方以巡撫入覲,未至國門,已加兵部侍郎矣。
姚少廷尉思孝為給諫時,持門戶甚力,至是,以考察為憂,予曰:「非當察而察,吾何畏?若公道昭明,洗雪前枉,則今日墜淵之人,正異日登仙之人也。」後予奉差出都,思孝又言當事者委之守城,予與書曰:「諸君貌順心險,未可云好相知也。」思孝不能決。已,北兵入都,薙髮為僧,復為人所逼,遂出見。
左兵與北兵交逼,上召對群臣,姚廷尉思孝、喬侍御可聘、成侍御友謙 【 崇禎甲戌,海門人。】 皆揚人也,奏:「左良玉稍緩,北尤急,乞無撤江北兵馬,固守淮、揚,控扼潁、壽。」上曰:「劉良佐兵還,宜留江北防守。」馬輔士英時立御前,戟手詈曰:「爾輩東林,猶藉口防江,欲縱左逆入犯耶?北兵至,猶可議,若左逆至,則若輩高官,我君臣獨死耳!臣已調良佐兵過江南矣。寧死北,無死逆。」舉朝為失色,有賈似道棄淮陽之誚。時上雖憂形於色,猶顧友謙曰:「若成某耶?」蓋往者播徙時,曾餉上於危也。
左良玉反後,九卿十三道合疏聲罪,既上,已兩得旨,惟六垣疏未上。吏科吳都諫希哲初大言曰:「今日所重不在楚,宜出公疏糾揆地,並請固守江、淮。」然逡巡未敢也。已,上防江公疏,後以無疏討良玉,罰六科俸。
金吾于之英既借謙後,又恃奧援多,幾冒伯。喬侍御可聘以非謙嫡系,言於掌道張侍御孫振,十三道無畫題者,遂祗封謙臨安伯。時稱浙有三大功臣,劉基誠意伯、王守仁新建伯,至是謙復贈伯。
周禮曹鑣、雷僉憲縯祚賜死,王侍御懩以吉服承旨入獄。懩先有疏請斬二人,縯祚曰:「王懩能斷得我首否?」鑣覺,對曰:「不斷我首,吉服何為?」各作家書訖,又互書先帝遺臣四字於腹,就縊。縯祚遺命弗葬,置棺雨花臺,倣子胥抉目意。不一月,京師失。
劉總憲宗周以聲氣故素重周儀曹鑣。一日,晤章吏部正宸,問曰:「如周可謂粹品否?」正宸曰:「不純。」宗周問故,正宸曰:「言有餘而行不足。」宗周默然。又祁少司農逢吉, 【 天啟壬戌,金壇人。】 鑣同里人,及賜死,梁少司馬雲搆 【 崇禎戊辰,蘭陽人。】 在坐,語逢吉曰:「貴邑一日殺二賢耶?」逢吉曰:「一賢耳。」蓋以周庶常鍾為賢也,其惡鑣若此。噫,斯言過。
楊副憲維垣首攻崔逆,列名逆案遣戍,故夏銓曹允彝幸存錄亦以為過。獨一生大誤在攻熊經略廷弼,廷弼功多於罪,至指附鄒總憲元標與趙冢宰南星者皆為鄒黨趙黨,而欲與熊黨並錮,尤謬。及起任南都,議或偏而行無疵,幸殉國一舉,足洗前非。乃誣其殺妾潛逃,為亂兵所殺,舌可犁也。
江南既陷,左少司馬懋第向南哭盡哀,中軍艾大選先薙頭,力勸懋第早降。懋第怒,縊殺之。其同謀監餉傅濬 【 崇禎庚辰特用榜,廣寧縣人。】 懼,告懋第勾引齊寇,謀危京城。攝政王遣兵入院,勒令諸人薙髮,懋第大呼曰:「我頭可斷,我髮不可落。」時兵部陳司務用極、王遊擊一斌、張都司良佐、王都司廷佐、劉守備統五人,皆與同志,遂俱執送刑部,重鍊三匝,旋移水獄,七日不飲食,逼降皆不應。執見攝政,懋第著母喪服,同用極長揖,南面坐,見諸降臣列階下,大言責之曰:「汝誰家臣子,作此面孔?」諸降臣皆跼蹐無以自容。攝政數懋第偽立福王、勾引齊寇狀,懋第抗言曰:「我先皇痛罹大變,以親以序,當立福王,何云偽立?山東豪傑皆忠孝有為,前者就見,我皆勉以大義,亦不係土寇。」又歷數攝政不郊迎使臣,不以龍亭出接御書罪,又言艾大選薙頭勸降應誅,曰:「我血性男子,到此惟有一死耳。」時攝政指用極曰:「汝何人?亦不跪。」用極曰:「我兵部也,三尺童子恥拜異類,況我大明人物!」攝政怒,命捶其頰,用極噀血呼曰:「士可殺不可辱!」攝政復從容曰:「汝等不怕死,皆忠臣也,然降不失富貴。」懋第曰:「薙頭不如斫頭。」命左右曳出,至菜市口,仍遣降臣勸曰:「先生懼乎?」懋第曰:「無問我懼不懼,請問若輩羞不羞?」至順城門,又遣滿官以封王啖之,懋第曰:「懋寧為大明鬼耳。」將刑,顧問五人云何,一斌等皆曰:「願從死。」懋第曰:「好,好,但恐有悔。」用極大呼曰:「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!」五人復同。懋第南向叩頭,泣曰:「臣心畢矣。」遂被殺,五人皆爭就死。其時忽風沙四起,捲市棚雲際,屋瓦皆飛,觀者近萬人,咸為流涕。其同行門人咸默、徐玄敷葬懋第等於白馬寺傍,火用極骸骨,負歸崑山故里。
馬輔士英為黃侍御澍所糾,密疏言:「上之得位,由臣及四鎮力,其餘諸臣皆意戴潞藩,今日彈臣去,明日且擁立潞藩矣。」上信其言,為雨泣久之。以後一切朝事,俱委士英,惟狂走宮苑中,如失心狀。後聞北警,十餘宦挾之出奔,外官尚不知也。又言士英聽阮大鋮奸謀,欲以三朝典要、挺擊事興黨人之獄,上獨不允,亦可想其為人矣。蓋濡忍勝而明斷少者。
劉翰林正宗、張侍御懋於弘光時皆仕南都,國亡,兼程而北,得補原官。已,正宗官至大學士,懋尋調外。高材捷足,未可盡詡。
萬曆四十四年丙辰,為北天命元年,是沈同和 【 吳江人,趙鳴陽代作事覺,遣戍。】 以元黜革之歲也。中國無元,而外國有元,且其得力之洪承疇,已於是科獲雋。
弘光乙酉二月,有五色日數十相映,煌煌激射,自未至酉始滅,天日為晦。
楊納言維垣曾語予曰:「當時不宜遽逐李選侍,選侍逐則客氏進,無內主故也。」亦是一說。
補遺
劉總憲宗周 【 萬曆辛丑,會稽人。】 有疏云:「天道有陰陽,而人事應之,其事為君子小人,君子小人進退,則否泰之關也。聖人嘗致嚴於始進矣,於泰之初曰拔茅茹,否之初亦曰拔茅茹,同一拔茅耳,未辨所為君子小人也。君子固自勉其為君子,而小人亦自忘其為小人,聖人從而微辨之,則繫否以貞吉,又以廣選善之門也。嗟乎!辨之不早,未有不以小人加君子者,而世道因之矣。今天下誰甘為小人者?臣請質之事,始陛下龍飛海甸,天實為之,人曷力焉?而乃有以護蹕微勞,居功定策,入內閣,晉中樞宮銜世廕者,非先鳳陽總督馬士英乎!因以鳳陽之入,更司馬之出,臨敵易將,坐誤軍機,亦士英也。於是先吏科給事中李沾,備言定策,挑激廷臣,搆成水火。誠意伯劉孔昭又以功賞不均,發憤冢臣,致朝端聚訟。諸臣之品不同,而比類相從,大抵有拔茅連茹之象,於是庇陰翩翩起矣。借知兵之名,則逆案可以然灰,寬反正之路,則逃官可以汲引,兩家賓客,互相譏亦互相挾。中朝之黨論方興,何暇圖河北之賊,立國之本計已疏,何以言匡攘之略?高傑一逃將也,恃士英卵翼,奉若驕子,浸浸尾大。而劉、黃諸將,又置若弈棋,洶洶為連雞之勢,動曰不和。至分割江、淮四鎮以慰之,遺異日藩鎮之禍,則皆高傑一人有以倡之。國勢如此,人心可知。督師之伎倆既窮,北伐之聲靈盡挫,宜其奄奄兩月,不能一步踰江北也。尤可慮者,京營一旅,自祖宗以來,皆勛臣為政,樞貳佐之,至先帝始設內臣提督,成敗之數可知。陛下立國伊始,正可講求祖制,以煥新猷,而不意又有盧九德之命,所稱居重馭輕之謂何?則士英又有不得辭其責者矣。總之,夷狄盜賊皆從小人氣類感召而生,而小人與宦官又往往相為表裏,自古未有宦官典兵而天下不壞者,尤未有小人起用事而專閫之人能樹功方域者。惟陛下自為社稷計,首辨陰陽消長之機,獨奮朝綱,亟敕士英仍出督師鳳陽,駕輕就熟,聯絡各鎮,次第決用兵之策,諸將中仍有不用命者,立以朝廷之大法處之。由此北拒敵,西滅寇,南收荊楚,惟諸將所至,再啟茅土,而士英遂並得以功名終矣。若今督史可法,即不還中樞,亦可自淮而北,歷河以南,別開幕府,與士英相犄角。將見疆場之臣既和於外,廟堂之臣亦和於內,中興事業,其賴是乎!若京城提督,亦在陛下獨斷而寢之。」疏入,留中。
劉總憲宗周因馬輔士英乞休一疏語多譏刺,乃言:「臣前疏規及樞輔馬士英,士英遂杜門乞休,致煩聖明下詔,示以和衷,臣罪滋大。乃士英獨因臣疏追痛先帝,而遂坐臣以目無君父,又因以喪服未滿,自稱草莽,而並坐臣以不臣天子,則臣罪死有餘辜。臣不足惜,將使天下遽謂先帝可忘,凡痛及先帝者即謂之不臣,是顯為亂臣賊子立赤幟也,而又何有於皇上乎?士英所亟亟自明者,定策之功,臣豈謂無功?惜所以居功者猶未盡也。使士英果居定策功,則今日討賊復仇何如其急?既坐中書之堂,復筦樞務之重,三月以來,何事不辦?將謂東除西蕩,立取仇人之首,懸之闕下,祖宗疆土,盡奠版圖,斯時策勳飲至,周、召、方、虎之業,又孰議士英者?乃今江北四鎮,岌岌乎分崩離析,士英不聞調度一事,惟聽其各相雄長,以自為利,遂使進無恢復之圖,退無畫江之計,日復一日,敗局難收,士英將何以保前功,不終負恩皇上乎?借曰別有機宜,臣請翹企視之矣。」疏成將上,會高輔弘圖言:「士英未可遽去,恐水火不已,將為善類他日隱憂。」遂止。
劉總憲宗周聞劉東平澤清糾己,疏言:「國家所以久長弗壞,恃此紀綱法度而已。本朝受命三百年來,未有武臣參文臣者,尤未有武臣無故而欲殺憲臣者,且未有武臣在外而輒操廟堂短長,使士大夫盡出其門者,有之,皆自澤清始,一時紀綱法度,蕩然盡矣。至澤清所欲殺臣者,朋黨之說也。慨自神廟朋黨之說興,而空國之禍積漸不可解,其間所稱為黨人,久已丹沈碧化,越一二十年,而臣尚偷息人間,世方指為遺孽,至此當殿後死矣,何待澤清言?獨澤清尚自詡國家勞臣,乃敢遂行君側之誅,如溫、卓故事,朝廷安可置之不問?臣忝大臣,義不受辱,仰惟皇上先與臣罷斥,仍取澤清原疏下廷議應否誅臣,稍存法紀之萬一,即臣罪應誅,幸而不見殺於盜賊之手,雖死之日,猶生之年。陛下不見科臣韓如愈之死於非命乎?然至今竟無問及之者。時事至此,良可痛矣。」疏奏留中。
劉總憲宗周為四鎮誣詆,不具疏辨,但具揭云:「國難方殷,非臣子角口之日,然其中臣誼所關,有不容徑置不問者。君臣之義,無所逃於天地,況遭先帝非常之變,臣子敢處以常禮,曰草莽孤臣,乃遂不臣乎!且職民也,欲署前任,則前任無官,欲署新任,則新任未任,稱草莽孤臣,道其實也。君父之喪一也,禮未卒哭稱孤子,二十七日以內,於臣何獨不然?乃欲借此以殺職,職不受也。至親征之說,蓋仰體皇上急於復仇之意,以為計必出此,即假此先聲,以圖實著,存此大義,以激人心,亦兵機所不廢。又欲借此以殺職,職不受也。方賊勢洶洶,貴鎮突有家眷寄江南之說,業已阻挫士心矣,未幾而割地講和,爭以維揚為奇貨,兵民仇殺,激之者誰乎?數月以來,徒以諸鎮之故,動費朝廷區處,致坐誤北伐之機,將何辭以謝天地?激變之罪,職尤不受也。至梃擊一案,與職風馬牛不相及,而借此題殺職,職甘受乎?求其說而不得,猥曰道學。穰苴之言曰:『將受命之日則忘其家。』霍去病曰:『匈奴未滅,何以家為。』此亦道學,君子所不廢也。貴鎮獨未知乎?今而後,貴鎮幸一意辦賊,有進無退,以副知遇,不致再作江南之夢,與古人爭烈,職雖死何恨!」澤清等語塞,宗周遂求去。
夏銓曹允彝憂居,著降賊大義。 【 按古學彙刊本作「著降賊大議」。】 其言曰:「或問:『唐肅宗於安祿山之亂,六等定罪,首大辟,次賜自盡,次重杖一百,次三等流貶,今可仿否?』曰:『是不同,唐長安雖破,玄、肅並存,先帝何在?君崩臣活,較玄、肅時宜加一等。』或問:『唐德宗於朱泚破,先斬降泚寵任官崔宣、洪經綸等,德宗至鳳翔,又斬喬琳、蔣鎮、張光晟等,今可仿否?』曰:『是亦不同。泚初起,止姚令言諸逆黨耳,非崔宣等助之,豈能橫行若此?今闖勢久成,諸降賊者,自負恩喪節,而非闖逆同起事,則盡法中有差等。』或問:「先帝嘗有欽定逆案,可仿否?』曰:『是又不同。魏、崔雖謀危宗社,殺害妃嬪,屠戮忠良,而非弒主也。今逆闖罪豈魏逆比?比從逆,當加等,何疑?』或曰:『視唐之六等,宜加一等,是矣,何以定之?』曰:『重者辟而加籍,次辟,次自盡,次重杖及戍,次遠戍,最輕者流近地,無貶法也。』或問:『加罪一等,實仍六等,今之降賊者,以何等罪定何等刑?』曰:『宋企郊、 【 崇禎戊辰,乾州人。】 張嶙然、 【 義烏人。】 黎志陞、 【 崇禎甲戌,華容人。】 韓琳、 【 萬曆丙辰,涇陽人。】 安伸、 【 萬曆丁未,淄川人。】 白廣恩、陳永福等,從賊攻陷城邑,或為搜宮,或為用刑,皆大逆,非從逆,不在此數。所謂從賊者,皆都城破後屈節者耳,其最重者,如何瑞徵、 【 崇禎戊辰榜眼,信陽人。】 楊觀光、 【 崇禎戊辰,招遠人。】 韓四維、党從雅、 【 天啟乙丑,寶雞人。】 薛所蘊 【 崇禎戊辰,孟縣人。】 等,受賊寵任,為賊偽大臣也。周鍾手草偽詔,指先帝為獨夫,稱逆賊為堯舜者也。楊廷鑑、 【 崇禎癸未狀元,武進人。】 陳名夏、 【 崇禎癸未探花,溧陽人。】 魏學濂, 【 崇禎癸未,嘉善人。】 或獻條陳,或定儀注,或請催漕,此彌天罪也,為首等。降賊為要秩,且視舊加陞,如庶吉士徑受偽編簡,科道改偽弘文,少卿改偽正卿等職,非投順最先,媚奉最諂,何以至此?為二等。如降賊仍為偽要官,雖不改其舊,亦是受賊寵用,尊如偽卿寺,要如偽弘文、偽吏政、偽諫議、偽漕院、直指等官,何容末減?為第三等。如已受偽官,為所疏遠,不甚著名者,為第四等。初曾受夾,不能自固而降,又不甚著名者,為第五等。獻金獻女,以媚賊求免,而托故未授偽官者,為第六等。似亦至平矣。內有已受賊官,於五月十四日以前,賊未敗先自逃回者,視本等或減一等,或減二等。又有不是五月十四日以前,為敗後竄歸者,身投司敗,良心未滅,或於本等議減等。惟至今未歸,歸而不出,雖云逃歸,實受賊差委,將為內應,此無論逃於何時,斷難減也。』又曰:『唐以早定六等,致從逆益堅,再召史思明亂。今刑章太峻,無乃激之叛乎?』曰:『臣子所論者,法而已矣,或誅亂而亂定,或養亂而亂滋,諸從賊者,皆誤國庸流,非縱橫險才也,賊之滅亡,豈附賊者能支?然國家不可不立一法,以待殺賊歸國者,凡諸從逆未歸之家,羈其妻子,錄其家產,俟之三年,有能擒賊渠魁,建功於國者赦,雖極如宋企郊等,苟能斬闖賊並劉、牛等賊,亦赦之可也。惟終於不歸,即加等族誅籍沒,又非六等可論矣。』」議出,人多是之。
徐諭德汧里居,感憤時事,貽同事書曰:「今日賢邪之辨,不可不明,而異同之見,不可不化。以君民為心,則和一之至,不必合黨同群,而自無不同。以職掌為務,則猷念各分,不必破黨渙,而自無不異。用人者執此為衡,其忠君愛民,精白乃心者為君子,否則小人。修職就業,竭節在公者為君子,否則小人。流品區別,澄濁無舛,故人謂異同立,而賢邪之界限以明,不知異同化,而賢邪之流品始出。夫以先帝十七載乾惕,卒使鼎湖泣於寇孽,椒殿傾於賊烽,其故何歟?良由頻年以來,是非混淆,士大夫精神智慮,未嘗為君民勤恤,為職掌究圖,極其末流,乃至膜視主上,如胡越之瘠肥,委身寇仇,若秦楚之朝暮,豈不痛哉!今者,吾皇中興,百爾在位,自當洗心滌慮,事我一人,有能匡弼吾君者則登之,不然,如鸇逐雀,勿疑也;有能奠麗斯民者則庸之,不然,如為苗翦莠,勿後也;有能殫心職業者則陟之,不然,枝官秕政,便文自營,勿貸也。毋以體骨不媚,遠耿介特立之人,毋以悃愊無華,失專心向公之士,毋喜聞聲之浮慕,援助之實繁,濫收趨勢游利之宵類,毋因一事之快心,片言之順意,擅用呈身換面之憸流。除凶雪恥,端有賴矣。」其言公平可采。